網絡觀察：百靈果遭大馬人炎上背後，「馬來人」的稱謂困難何來？｜Whatsnew

台灣「頂流」Podcast（播客）節目《百靈果News》上月再度於台灣和馬來西亞網路引起關於馬來西亞華人稱謂的爭議。這背後既體現出長期以來被簡化為「兩岸三地」的華語世界對馬來西亞華人社群的盲視甚至是漠視，也與馬來西亞自身的民族國家建構歷程有關。

《百靈果News》5月18日上傳的節目裏，主持人Ken談到馬來西亞華人（Malaysian Chinese）的外表時，頗為自信地說「我會直接稱他們為Malay（馬來人）」，能用肉眼分辨膚色。這一措辭立即引起馬來西亞華人社群在網路上表達不滿，指出這種表達是在混淆作為國民身份的「馬來西亞人」（簡稱「大馬人」，Malaysian）和作為種族身份的「馬來人」，與馬來西亞華人的認同不符。尤其考慮到，《百靈果News》的兩位主持Ken和凱莉曾多次前往馬來西亞做現場表演，還和馬來西亞華語YouTube頻道BBK Network有着密切的互動，按理說對馬來西亞和該國華人有足夠多的認識和了解，在稱謂問題上犯下如此簡單的錯誤，「實在是不應該」。

5月21日，該節目在其官方Threads賬戶上刊登道歉通知，Ken在其中致歉說，在討論對Malaysian Chinese一詞的看法時，「沒有想太多」就直接說了Malay，而忘記了「Malay是馬來人而不是Malaysian」。

細究節目中的語境，Ken與凱莉想討論的問題應是「Malaysian Chinese」一詞中，前者和後者孰輕孰重。Ken也許是想說，在他看來，馬來西亞人的認同比華人更重要，而他能用肉眼辨別出來「膚色偏黑」的馬來西亞華人，與其他背景的華裔做出區別。在爭議言論之後，二人繼續就不同國家與社會中的「Chinese」做討論，用玩笑的方式感慨討論「華」一詞時的困難。

一些提到，這種強調國家與公民身份的認同的論調，也許更為契合台灣社會目前的主流意識形態，也就是在面對「侵略威脅」的背景下，更多強調自身的國家與公民身份，而與族群上的「華」（Chinese）切割開來。但這樣的認識在種族多元且敏感的馬來西亞社會顯得有些水土不服，以至於引起馬來西亞華人社會的強烈反彈。

這不是台灣社會第一次遭遇馬來西亞華人的「Chinese之問」。早在2017年，就有台灣媒體報導，有馬來西亞女網友在臉書的「靠北」版訴苦說，台灣男友很排斥她使用簡體字，但這只是她從小到大的習慣。此事還遭到中國大陸的人民日報海外版、觀察者網的轉載，用以嘲諷台灣社會。

實際上，馬來西亞華社、華教早在上世紀70年代就在推動漢字簡化，並在80年代統一標準，與鄰國新加坡一樣對標中國大陸的簡體字系統，同時使用漢語拼音而非「中華民國注音」。一直以來，馬來西亞華文報刊也實行獨特的「標題繁體字、內容簡體字」的格式，這讓能使用中文的馬來西亞人大多具有繁體字的識讀能力。

當使用簡體字和拼音的大馬華人與台灣人在YouTube、X、Threads等中國大陸無法直接接入的社交平台上相遇，不熟悉大馬語境的台灣人便常心生困惑，甚至代入刻板印象和族群偏見，極端者還會辱罵大馬人。這讓很多大馬和台灣的自媒體不厭其煩地在網路上解釋大馬華人的教育系統和社群習慣，也一而再再而三地引起爭吵。

無獨有偶，對大馬人的認識問題也發生在中國大陸和英文世界。在小紅書上，常有來自馬來西亞的華人用戶糾正中國人，不要將馬來西亞和馬來西亞華人簡稱為「馬來」和「馬來人」。在專業領域，黃錦樹、黎紫書、張貴興等馬華文學作家近年來於中國大陸引起熱潮，一些中國讀者討論他們時會稱之為「馬來文學」。這就構成了同樣的張冠李戴，將外在於馬來西亞國家體制、兩岸三地主流華文系統的「華語小文學」（黃錦樹語），與馬來西亞國家機制更為認可的國語馬來語（Bahasa Melayu）文學，混淆在一起。

4月，於中美貿易戰的背景下，美國福克斯（FOX）新聞頻道政論主持人比爾·奧萊利（Bill O'Reilly）在討論習近平對馬來西亞等東南亞三國的訪問時嘲諷說，東南亞人「一點錢也沒有」。「那些馬來人（The Malays）將不會來買你的東西，因為他們一點錢都沒有。」

奧萊利的話有着顯著的種族偏見，但應用在馬來西亞社會時又有更為複雜的語境困難：他跟華語世界的其他人一樣，把Malay和Malaysian搞混了。在馬來西亞的英文使用者的社交網絡上，不同種族背景的大馬人紛紛回擊奧萊利的話。其中，遭政客長期炒作「馬來人貧困」問題的馬來族情緒尤為敏感，另一些華人用戶則強調，美國人奧萊利還不至於能深入到了解馬來西亞的種族矛盾和財富分化問題，他只是想攻擊東南亞人沒有錢而無法幫助中國罷了。

馬來西亞的種族多元且分化，有關種族的知識複雜也滲透貫穿日常生活。國家政治、經濟與社會也以種族為單位運作。歷史上，包括李光耀在內的多種政治力量都曾試圖推動「馬來亞人的馬來亞」、「馬來西亞人的馬來西亞」等公民民族主義的身份認同，但因冷戰等複雜歷史因素而未能成功。馬來人由此成為一個語言（馬來語）、宗教（伊斯蘭教）和風俗（馬來文化）捆綁的特殊族群身份，華人則成為與之分享權力的永恆他者，形成了獨特的「馬來西亞人」與「華人」的雙重認同。這種複雜性很難在三言兩語中向兩岸三地的華人解釋清楚，也不斷挑戰台灣和中國大陸的「華族觀」。